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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屈手臂接受鎂光燈地圍剿,那不是自取其辱嗎?

紀小鄢似乎早料到她答案,他也沒想勉強她,“江湛說,聖世華年二樓的日料餐廳很不錯,妳不想去酒會的話,不如跟陶陶一起去嘗嘗。酒會過後江湛還想拉著我去夜釣,到時我們在日料餐廳匯合,一起去看那片會發光的海。”

沈一一這下猶豫了。她一直想再看看那片海,可回來的這些日子不是她生病,就是紀小鄢實在忙,再拖下去、再拖下去也不曉得庭審結束後,她還有沒有自由去……

她尚自猶豫著,院子裏大門上的門鈴突被撳響了。這個時間點,除非身體不舒服,陸沛涵鐵定在公司,沈沁柔也一早招呼過,說她這周不回來。那麽來的會是誰?滿腹狐疑地沈一一起身去看顯示屏,彩顯屏裏的女人一身煙灰色小風衣配俏皮的小短發,她還沒開口對方已很有禮貌地道,“您好,我是萬康裴總派來的、我叫丁珂兒。請問沈一一小姐在家嗎?裴總有東西要我送來,不知現在方便讓我進去嗎?”

她把來意一股腦都說清了,沈一一楞了楞才反應過來,“好,您進來吧。”

院門徐徐打開,聽到動靜的陶陶一手拎著菜刀一手夾著香煙從廚房轉了出來,沈一一一見他這架勢就噴了,“拜托、大詩人,您這樣子嚇壞美女怎麽辦?”

陶陶睨了她一眼,“我最愛看美女花容失色行不行?”

不過美女膽色蠻不錯,進到客廳很鎮定地掃了掃陶陶手裏亮晃晃的刀,隨即一邊奉上一封很精致的邀請函一邊款款道,“明晚的酒會,沈小姐想必已知悉。裴總說他很希望沈小姐屆時能去,所以讓我送請柬來。”

沈一一有點呆,不明白裴炯這又是唱的哪一出。按說她就算是想去酒會,也不用裴炯大老遠特特著了人來下邀請函。況且她若挽著紀小鄢,守門的想必不會因為她沒請柬而拒絕她入場。

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這時響起來。來電顯示是沒有名字的一長串數字,在她尚未看清到底是多少的時候,已經在屏幕裏上躥下跳地蹦起來。沈一一嘆口氣,難道以後她連來電顯示都看不了了嗎?但她大概能猜出是誰,果然,有點頭疼地按下接聽鍵,話筒裏是裴炯竭力克制地聲線,“一一”,他說,“丁秘書已經把請柬送到了吧?我希望妳明天能去。因為上午有人說,濮書記也會去……而現在的中法一把是濮書記的發小,我想妳再去爭取一下試試看。”

終究是克制不住,裴炯說到後來已有些語無倫次,“一一,去見見他,或者在他面前晃一晃,我不信他不知道五天後就開庭了,我不信他見到妳了,還能繼續無動於衷下去……一一,原諒我的唐突,我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幫到妳……”

緊緊捏著手機,沈一一不置一辭,電話裏裴炯的語氣已滿是懇求,“好一一,別拿自己的前途去賭這口氣,他終究是妳血濃於水的父親,跟自己的父親低頭,不丟人……”

不丟人嗎?

沈一一涼涼地笑了笑。如果他真是自己的父親,哪裏還用等到她去求!

血濃於水嗎?

她一向不是質疑親情的人,然而這裏面,既不包括絕對的血緣,更不包括那個叫濮長安的男人!

電話裏裴炯仍在求,她聽得出他是真憂急,但每個人都有自己邁不過去的坎,每個人都有作為存在者的枷。哪怕血淋淋,哪怕玉石俱焚,哪怕像陶陶那樣遠走天涯,掙不脫的到底是掙不脫。

緊緊捏著手機,沈一一突想起陶陶的一句詩,爾後她聽見自己對著電話道,“謝謝你裴炯。可是不用了。‘他是他的水晶蟾,我是我的罪已詔’。這輩子,哪怕要被判終身監|禁,我也再不會去求他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『他是他的水晶蟾,我是我的罪已詔』,是我很多年前看過的一句詩。原句是,『你是你的水晶蟾,我是我的罪已詔』,這裏略作改動,更為切合沈一一說那句話的語境。至於作者是誰,很慚愧我忘記了。=_=

還有“我獨行修羅”這一句,原出日本詩人宮澤賢治。也讓我拿來算在陶陶名下。特此註明。大家不要告我抄襲哦!:)

☆、他帶我入筵席所

對於這次萬康鋼鐵要與人結盟在俄羅斯建鋼廠一事,不僅濱城商圈十分震動,便連濱城市政府亦極為重視。畢竟,伴隨著房地產泡沫的不斷破滅,鋼鐵業舉步維艱早非一日兩日。歐盟三月份又開始對國內鋼企進行頻繁反傾銷調查,濱城最大的國有支柱企業濱鋼就在這次的制裁名單中。

經濟的走勢從來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。濱鋼的現狀既堪憂,連帶著與之關聯的附屬產業亦難逃波及。值此萎靡之際,民營企業萬康鋼鐵的大力拓展,無疑是給濱城商圈註入了一針強心劑。

更兼與萬康合作開發的一方還是寰宇。

寰宇,這個靠地產起家,卻在地產嚴冬到來前成功調頭轉行的實業集團,短短幾年內在二公子江湛手裏壯大得令人咂舌。能夠搭上寰宇,就等於搭上了一乘奔馳向前的列車,故而今晚擠破頭也要來聖世華年搏得一席之地的人,給萬康錦上添花固然是其一,更重要的,就是沖著江二公子了。

當然,這些沈一一都是不知道的。

斯時斯刻,她與陶陶正坐在聖世華年二樓的日料餐廳,對著一大份刺身拼盤怔怔發楞。

天曉得,午睡過後她為什麽突然發瘋就想來這裏,胡亂套了件衫臨到出門卻又不夠膽真的出門。是陶陶,輕嘆一口氣對她說,“妳想去哪裏我都可以陪妳,但咱能不能先換一身像點樣的行頭再出街?”

結果,拉開沈一一的衣櫥,陶陶每一件都不滿意,那些小店熱賣淘寶潮品,統統被他斥為:不上檔次。沈一一氣急敗壞,一邊狠命往外推他一邊低吼,“我又不掙錢,這輩子怕是都要靠人養,有得穿就不錯了,哪裏還有臉挑揀!”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。這是她心底最深的憾與痛。她也就是在陶陶面前,才能如此無忌地暴|露出所有。

見她這樣,陶陶立馬服軟,攬住她肩帶到懷裏,好聲好氣道歉。一如小時候,她每次考試成績不理想,他總是先把她說哭,再細致耐心將試卷上的錯題一一講解。時間過去這麽久,光熠熠世界堆雪呈灰,於他而言或許唯一能牽住風箏的線,就是這間小院以及小院裏與她固定的相處模式。不論他走得有多遠,不論他的心陷溺在何方,回首時那堤岸總在回首處,牽動他游子疲憊而茫然的目光……

終究陶陶十歲之前過得是錦衣玉食的日子,長大後又玩攝影玩得小有成就,於衣食穿用方面,盡管他自己常常邋邋遢遢不修邊幅,欣賞的品味卻絕對一流。算算時間尚早,他幹脆拉沈一一去了離聖世華年不遠的柏麗,親自給她挑了一件玫粉色連衣裙。

玫粉這顏色看著鮮煥實則最刁鉆,膚色稍微暗點就會將人襯得又黑又土。偏款式又是覆古風:小高領、燈籠袖、層層幾疊的裙擺長度及膝、腰間又有一條後綴蝴蝶結的寬腰帶,如此又飄又仙卻要有夠靚夠瘦的小臉和夠高夠纖的身材去支撐,所幸沈一一完全hold得住。

陶陶尚且不滿意,又給沈一一選了根覆古寬發箍,將她頰側碎發全部歸順攏好,毫不遮掩的露出她飽滿光潔額頭與細致婉媚五官,再配一雙同色系小高跟鞋,加一只白色鑲珠小手包,這才悠悠一笑,道,“可以了。走吧。”

沒成想到了酒店,沈一一卻死活不進指定的宴會廳,又躑躅著不肯走,只可憐巴巴望住他。陶陶無奈,只好帶她來了同一樓層紀小鄢頭天跟她提過的那家日料館,又專撿了正對大門的位置坐。

菜一一上來,陶陶給沈一一添了半杯玄米茶,日料餐廳的燈光柔暖又明亮,光暈籠罩下她靜美得似一幅畫。陶陶搛了一塊池魚在嘴裏,無聲咀嚼下並不去打擾沈一一。他不曉得她為什麽執意要來到這裏,但理解她來了以後的情怯。

五年前的沈一一,是最飛揚愛笑的沈一一,即使前一分鐘還被他因一道習題不會做訓得哭鼻子,下一分鐘只要他能好好講解給她聽,她就會馬上笑得像朵花。

她還頂喜歡拉著他去夜市,每周末他從寄宿學校回來後,她必磨著他出去逛,她外公和沈沁柔也放心,由得他們放松半晚上,想在夜市吃小吃也可以,只要幹凈和節制。

那時的她多麽能鬧啊,偶爾遇到他學校追他的女生來堵他,就挽了他胳膊親親熱熱叫“guǒ guó”。氣跑那些女生後他總譏笑著問她就不怕裴炯吃醋嗎?那時的她怎麽說?她說,哦,革|命情誼是第一!

說時她會故意對他眨眼睛,像米老鼠的女朋友米妮那樣撲閃她的長睫毛,夜市亮晃晃LED燈的燈影下,她的笑好似一把箭,直剌剌刺進他心窩。

如今那個沈一一不見了。那個沈一一在五年前就遁匿了。

如今這個沈一一雖然也會笑,卻再笑不出五年前那樣的任性和淘氣。

而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愛笑無畏的沈一一遁匿,卻無力挽留與拯救,因他自己亦是一個不斷沈淪的陷落者,於是他唯有在詩裏寫——

『燕子不再來屋瓦下作窩

閣樓上只有陽光與陰影交錯

一陣風帶著她童年的笑聲把門關上

花園裏亦不再有紫藤花綻放

撥開蛛網他搬張椅子出來靜坐

腳下盤旋著無邊落葉

在天上、在地上

盤旋著、盤旋著

燒一點點灰黃的火……』

嘴裏的池魚嚼得全無味道了,甚至到了再不咽下去就要作嘔的地步,陶陶方收回悵恍心神,猛灌一口玄米茶順下那滿嘴的魚沫子。大概是杯子放回桌面的聲音有點大,沈一一亦驀地醒過神,抱歉地對陶陶笑了笑,對他說,“還想吃什麽?我請!”

陶陶嗤地一哂,“是誰說自己不掙錢的?”這會兒他倒不怕刺到她。因人的敏感與尖銳,亦不是隨時隨地的。

果然沈一一大方自嘲道,“我總要對你送我的這一身表示表示感謝吧!”

微微彎了彎唇角陶陶答,“不必!阿姨幫我付的醫藥費,可遠不止這個數!”

“所以,你這是用我來償欠我媽媽的債咯?”

“當然。如果可能,對妳以身相許也無妨!”

“哎喲哎喲那怎麽敢!你是大詩人,我可配不上!”

“沒事沒事,大家這麽熟,妳目不識丁我也不嫌棄!”

“不過說真的,你是不是掙了很多錢?出版社給你的版稅很高麽?”

“放心吧養你肯定沒問題!以後再添個娃兒應該也沒事!”

兩人順嘴講著玩笑話,像小時候他們每一次的閑嗑牙,直到陶陶目光灼灼望定她,“怎麽樣?敢不敢這就同紀先生提分手然後跟我走?”沈一一方一本正經答,“不敢。因我欠的債,並不比你少。”

玩笑結束了。他總得跟她談一談,不拘以什麽身份和形式。“妳喜歡紀先生嗎?”陶陶收起目光中的灼灼烈意,再平常不過地問她道。

沈一一點點頭,旋即跟上肯定答案,“喜歡。”

“那妳愛他麽?”

沈一一遲疑,“……喜歡加濃濃的依戀,算不算愛?濃濃的依戀以外再加深深的信任,算不算愛?”

搖頭笑了笑,她語氣平平淡淡的,“我曉得你想說什麽,陶陶。一直以來,你、我、小涵,甚至包括我媽媽,能夠吸引我們視線能夠讓我們停下腳步的,從來都是那些真正積極向上的人。哪怕他們像瞿光遠那樣,蠅營狗茍、背地底還與別人訂了婚約,哪怕他們像裴炯那樣——用你的話說,如果不是班主任老師不錯眼珠地盯著,如果不靠一對一的高價補習,他連班級前二十都排不上——可他們就算有再多的不足和劣行,我們最初看到的,都只是他們身上發出來的光和熱。”

“小涵也一樣,我曉得她對她老板並不是很上心,卻慢慢在認可傅賀捷地靠近。又好比你五年前剛入大學時交的那個女朋友,是叫羽兒還是叫珠兒?你不見得就有多喜歡她,但你拒絕不了她,就像,我拒絕不了裴炯和紀小鄢。”

舉筷搛了一塊三文魚,她蘸了一點醬汁遞在他面前小碟裏,“其實我何嘗不明白,我跟紀小鄢之間,差得不止是年紀、學歷、身家、地位這麽多。我剛出生時,他已近成年。我還在吃奶,他可能已沒有了初|夜。不同的成長背景和人生閱歷,更會在以後慢慢的相處過程中越來越顯出端倪,若兩個人始終找不到泅渡之路,保不齊最後會如你詩裏所言:一個獨行於崖邊獨木,一個獨自於左岸獨處,落差萬尺,飛鳥空渡……”

輕輕嘆口氣,她回望他的眼瞳似夜色一般黑,眼白卻如嬰兒般泛著湛湛骨瓷藍,“陶陶,殘缺不全的家庭雖然不是我們的錯,卻仿佛宿命強行施予的詛咒,你我小涵概莫能掙脫。而最終能為我們所選所信賴的,必然是像《雅歌》裏頭所說的那種人——‘他帶我入筵席所,以愛為旗在我以上’。所以即便不是紀小鄢,也會是另一個像他一樣的李小鄢張小鄢,拉著我對抗生活淵藪,在我萬念俱灰時給我希望。”

——沈默。在她說完之後靜靜橫亙他與她之間。

——酸澀。在她說完之後悄悄蔓延渲染至他心房。

原來,她什麽都明白,包括他曾經對她的隔川相望。她只是埋在心裏頭不說,大概亦是清楚,言語所能改變的,幾近於虛妄。

日料餐廳這時走進來兩位女客,一個娉婷端雅竟然是天籟谷的居居。沈一一一眼瞥到她的同時她亦看到了沈一一,略微楞怔後很快神色如常,對身旁女伴低語幾句即向沈一一這桌走來。

“妳好,居居姐。”沈一一率先起身招呼道。她曾聽紀小鄢說過居居多年來對他的忠心追隨,在她被關在派出所的時候,居居亦對她給予過關照,何況她年紀小,禮數上萬萬不能有欠缺,故而在打招呼的同時,還奉上真誠驚喜的笑。

居居回她得體微笑,措辭上卻透著若有似無的疏離,她叫她,“沈小姐”,又問,“怎麽沈小姐沒跟紀總去那邊宴會廳麽?”

沈一一有點尷尬,想說她沒見識過那種場面,亦不夠膽見識那種場面,終究出口的只得一字,“沒。”

居居繼續得體微笑,“可以理解……”

這話說得就有點耐人尋味了。偏沈一一一向最擅揣摩人意,視線轉向跟居居同來的另一位女客,她輕柔語聲不露半點破綻,“居居姐有朋友在那邊,我就不耽誤居居姐的時間了。您快去陪朋友吧。我們一會兒吃完也就走了。”

“怎麽沈小姐不等紀總了麽?”居居說話的聲音並不高,但恰好這間餐廳此前放的箏與尺八二重奏於此刻止歇,偌大空間瞬時落於靜謐,居居的字字句句也便清楚傳到三米開外那位女客的耳中。

極明顯的,那位女客的臉色變了變,爾後她從本已落座的開放式吧臺起身走向這邊,“居居,”她咬字帶著說慣英語的生拗,化了精致眼妝的視線筆直射向沈一一,“這個就是,Gavin新交的那個小女友?”

☆、值得麽

幾乎是一瞬間,沈一一即可斷定,眼前女子跟她口中那個Gavin,必然糾葛非淺。而她直直打量自己的目光已近失禮,微微揚起的眉頭還帶著質疑與研判,出於女性固有直覺,沈一一想,難不成她是紀小鄢的前女友?

如果真是前女友,那她豈非也要遭遇『現男友的前女友突然現身』這種天涯常見大狗血?如果真是前女友……呵,暗暗籲口氣,為何她竟有種要卸下重負的趕腳?

——是他給她的愛太貴重了嗎?令她在被他嬌寵的同時亦心生出負擔。如今突然冒出來個有可能的前女友,她想,倘若紀小鄢真被眼前女子搶走了,於紀小鄢,未必就是什麽壞事情……

而你以為遇到這種情況沈一一會膽怯慌張地龜縮?錯!所謂別低頭、王冠會掉,別哭泣、敵人會笑,越是這種情況越要坦然大方,她沈一一,一貫有本事將“色厲內荏”、“外強中幹”完美演繹到極致!

仿佛於對面女子的來者不善全然無感般,沈一一視線筆直望回去,嘴裏叫得卻是,“居居姐,這位女士是小鄢的舊識麽?”

居居沒料到沈一一會有此一問,亦納罕明明方才還縮頭縮腦話都說不利索的一個人,怎麽眨眼間就磊落灑然了?可沈一一終歸是紀小鄢的女朋友,這一向他待她有多重視和緊張,她既非瞎子自然看得到,故而遲疑只在剎那間,居居很快回答道,“是我的錯,忘了給妳們介紹——這位是紀總弟弟Bert的太太,也是朵兒小姐的家姐,沈小姐您可以叫她Emily,或者跟著紀總叫芳兒。”將頭略略側向殷芳兒,居居又接著道,“Emily,她就是紀總的女朋友,沈小姐。”

這倒讓沈一一意外了。原來不是前女友是弟媳婦。想起紀小鄢曾經跟她說過他一共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,其中一個弟弟與他相處甚好,另一個卻總想著在Aquila翻雲覆雨,不造這個Emily的老公Bert是紀小鄢哪個弟弟?不過能這麽眼白多過眼仁兒地打量她……想必這個Emily跟那個事兒精是一家的吧?當然,也有另一種可能:她是因為殷朵兒,所以對自己有成見。

聽完居居的介紹,殷芳兒淡淡頷首,又足足停了兩秒,才淡淡道了聲“幸會”。沈一一回了句“妳好”,將視線繼續鎖定在居居臉上,若無其事地問她,“居居姐,妳們來這裏是找小鄢有事還是趕巧來吃飯?”

居居略猶豫,“……是Emily找紀總有事要談。”

沈一一哦了聲,很隨意地看了眼腕表,爾後提議道,“酒會剛開始,離結束還早著呢,要不妳們給小鄢發條信息?看看他能不能過來一趟。”

居居眼神閃爍了下,“還是先不打擾紀總了。等下他那邊結束了,我們再找他一樣的。”

沈一一又哦了聲,餘光瞥到靜坐一旁的陶陶一臉倦懨,她忽而便也失了昂揚鬥志,委婉道,“居居姐,這樣幹等著好無趣,不如妳們先去叫點東西吃。這家的三文魚據說是本城最好,鰻魚手握味道也不錯,很值得試一試。”

聞弦歌知雅意,居居很上道地笑,“那好,沈小姐您和朋友慢用,我們就不打擾了。”言罷拉著殷芳兒回到適才選定的座位。殷芳兒臨走前,還又回頭緊緊盯了沈一一一眼。

“……怎麽不演了?”餐廳裏這時又有曲聲迴環流轉,是日本小調特有的清嶸哀涼,陶陶懶洋洋的問話因而被襯得也帶了幾分蕭然,似京都山間一場薄雨,卷幾片寂寞花紅。

將杯中涼掉的玄米茶倒掉重續一杯溫的,沈一一回話的語速仿佛那慢吞吞註入杯中的水,“突然覺得沒意思了唄。”放下茶壺,她食指點點桌角的白色鑲珠小手包,“原本我還想問問那個Emily,不介意的話,我這裏倒是有張邀請函可以讓她拿去先入場。後來一想,何必呢?不論她是紀小鄢的什麽人,與我又有什麽關系?若她就對我有成見,我即便刻薄到令她落荒而逃,又如何?”

微微挑起眉角,陶陶毫不留情地打擊她,“還以為妳多有戰鬥力,原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,雷聲大雨點小,每次都是還沒正式放大招呢,自己就先頹了萎了偃旗息鼓了。”

沈一一忍不住笑,“讓你這麽一說,好像我還真是這樣嬸兒的啊~~”伸筷挑起一綹烏冬面,她一點一點用筷子頭卷好。“可女人鬥來鬥去若只是為了男人……也太便宜你們了!”

陶陶繼續打擊她,“說得好聽。妳不過是應了網上那句話,‘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,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’……”

沈一一一點不介意,慢條斯理吞下那口面,“沒錯啊。在我尚有恃無恐的時候,當然要好好利用優勢,不想戰了就率先棄械。誰又能把我怎麽樣?”

“那一旦妳失去了仗恃呢?”

沈一一笑得愈輕松,“自然是——也率先棄械啊!”

陶陶簡直恨鐵不成鋼,大家族的那些勾心鬥角齷齪事兒,他十歲之前置身其中看得太多了,那個Emily還是殷芳兒的,很明顯對沈一一又不懷善念,偏他一個大男人又不能似陸沛涵那樣如此那般地婆媽上一堆,唯有祈求老天保佑她傻人有傻福了。然而念及此,卻又讓人生出許多無奈與悲傷。在陶陶眼裏,沈一一何嘗聰明過?但屬於她的傻福呢?又在哪裏?

放在桌角的白色鑲珠小手包突然傳出悅耳鈴聲,是沈一一自學揚琴後練得最熟的一支小曲子。不止她錄了作鈴聲,紀小鄢也錄了作鈴聲,甚至陸沛涵聽到後覺得好,也吵著要了去,調作短信提示音。

擱下剛卷成卷兒的烏冬面,沈一一翻出手機點下接聽鍵。對方嗓音柔柔的,沒等她開口已然客氣問,“沈小姐麽?我是昨日去過貴府的丁珂兒,裴總讓我問問您,您現在在何處?他有東西想交給您。”

沈一一撫撫額,這個裴炯又要幹什麽?猶豫半刻還是坦白道,“我在聖世華年呢,呃,二樓的日料廳……”

丁珂兒聽上去很高興,“太好了!我就在這附近!沈小姐您千萬先別走,我馬上過去!”

重新收好手機,沈一一一眼對上陶陶略帶譏諷的笑,“怎麽了?”她問陶陶。

陶陶嘿了聲,“又是裴炯?”

沈一一搖搖頭,“他秘書。昨天來過的。”

陶陶從小就看不上裴炯,每每提及裴炯,不是:別跟蠢人在一起,時間久了,搞不好智商都會被拉低。就是:全程一對一高價補課還擠不進班級前十名,他腦子是塞了豆腐花嗎!但今天陶陶難得沒對裴炯進行人參公雞,只是在默然半晌後問沈一一,“昨天裴炯和妳嘴裏的那個‘他’,是誰?”

問時他寶光四溢的眼眸定定鎖住沈一一,細長眼尾被卷翹睫毛拖出迤邐的柔媚,明明這樣魅惑卻有不容拒絕的威懾。——敏銳聰慧如他,終究是察覺了。

沈一一囁嚅良久,反問,“陶陶,你相信血緣麽?”

陶陶嗤笑,再反問,“妳說呢!”反問完他忽而一凝眉,語速緩緩地道,“凡是不可選擇的關系,都是可疑的,血緣尤其是最典型的一種。被框定在其中,DNA是唯一的理由,但這理由又粗暴又蠻橫,既無經過評估後的決定權,也沒有適配化的雙向選擇權。所以,除了妳跟阿姨和外公,餘者,都是禁錮與被強迫。”

低低嘆口氣,沈一一想,都是禁錮與被強迫嗎?於她是,於濮長安想必也是一樣的吧?當初管她無非是不得已,其後就再也不想插手了。而相似的成長背景與經歷,使她和陶陶之間自有份默契,她毋須多說,他毋須點破,彼此已都明了對方所欲表達的是什麽。埋頭又吃了一口烏冬面,直到咽下去沈一一才又道,“別告訴我媽媽。她一直不知道。”

陶陶點點頭,“妳又是怎麽知道的?”拈起茶杯尚未遞至嘴邊,他又問,“是外公跟妳說的吧?”

重重又嘆一口氣,沈一一苦笑,“陶陶,你這樣,誰還敢跟你談戀愛?簡直讓人無所遁形一點秘密都藏不住!太可怕了你!”

陶陶沒理她,繼續追問著,“裴炯又是怎麽知道的?妳跟他說的?”

沈一一含含糊糊嗯了聲,她並不想牽扯到裴炯。所幸陶陶的關註點不在這,他關註的是——“昨天跟裴炯的電話裏,妳說‘再不會去求他’,這麽說來妳以前曾經求過‘他’?是因為什麽事?”

“哎呀面都涼了你還吃不吃?你不吃我可要吃了!”拿羹匙舀了一勺湯,沈一一妄圖分散陶陶的註意力,烏冬面的湯的確是涼了,但涼了也很是鮮美。

陶陶卻不受她打岔,纖濃長眉好看蹙起,右手食指一下下輕叩桌面,“五年前,廠裏原址動遷一直不順,阿姨愁得頭發都要白了,後來忽然就什麽都好了,還有銀行主動聯系願意貸款給咱們……是妳去找了‘他’,對不對?”

沈一一放下羹匙,同時放下的還有意欲隱瞞的企圖。誰讓人家是學霸呢?觀察力思辨力分析力向來是一流。見她如此,陶陶也不用等她回答了,“‘他’幫妳,是因為知道妳的身份,還是……”

極難得的,他一貫散漫神情泛起冷厲,沈一一猜到他有可能誤會了什麽,急忙道,“‘他’知道。不是你想得那樣。”想想再這麽審訊似的一問一答實在太累人,沈一一幹脆將當年的事簡短覆述了一遍。當然關於瞿光遠在其中承擔了什麽角色她沒有說,裴炯由此又引發了怎樣的誤會她也沒有說。

陶陶聽完後,只問了她一句,“如果‘他’這次肯幫妳,能幫到什麽程度?”

像聽到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,沈一一驀地笑了。但她並非是笑陶陶,亦非笑陶陶這句問話本身。笑什麽呢?有什麽好笑的呢?大概就是單純想笑吧。大概就是想用這單純的笑,承托生命的種種荒誕。笑過她用不疾不徐語速道,“瓦洛佳是一個很理性的人,認為隱瞞毫無意義,所以在法院傳票下來的當天,就給我念了劉律傳給他的起訴書覆印件。上面說本案竊電物證確鑿,涉案人證和證言卻不足,我的第一口供又是被公安部門商議認定真實有效後才上交的,故而後面的翻供被視為沒有可信度。因此,檢|察院支持第一口供,給法院的量刑建議則是:三年或以上。”

緩緩籲口氣,她似是問著陶陶又似是在自問,“這樣,即便‘他’能幫我又能幫到何種程度呢?三年?或三年以下?甚至監外執行或緩刑?可這些瓦洛佳說劉律也會盡力幫我爭取到。而不論是被判多少年,不論收監抑或緩刑,反正是留了案底在身上,又有什麽不一樣?”

擡手掠了掠頰邊的發,她語氣神情愈淡靜,“五年前是沒辦法,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外公和媽媽一生心血就那麽被毀掉,所以我去找了‘他’。五年後雖然同樣還是沒辦法,但如果‘他’無心,我寧願修羅道上行一世,也絕不會去找‘他’。”

陶陶沈默了。那一雙寶光四溢的眼眸,慢慢浮起一抹隱約的悲涼,卻又如雨中霞風中霧,很快散了去。——多像,他們多像,像生活在淵沼裏的魚,只有朝更深的棲息地潛伏,才能獲取一點生之安慰。而面對所謂『至親』,他們無一例外地選擇遁逃。甚至她遁逃的方式比他更慘烈,因為無從放逐,所以她選擇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。

只是,值得麽?放棄學歷遠走天涯做一個游離於主流之外的邊緣人,值得麽?

而妳又值得麽?我的小一一。我只能隔岸相望卻無法幫持的小一一。與我有相同宿命與我同樣擺脫不了宿命的小一一。我們的所有慘烈與堅持,斷崖旁負劍縱身的決絕與狠厲,世人眼裏傻逼兮兮的固守底線和尊嚴……這些,又都值得麽?

沈默,終究還是被沈一一率先打破。再次綻放笑顏的她,像一個即將面臨重大考試的學渣,很有種破罐破摔的灑落,“好啦好啦,”她對陶陶說,“這不是眼瞅著就要結束了麽?老實說這窒息一般的膠著我早就受夠了,恨不能馬上就將之擊碎。現在好了,再有四天,我就解脫了!所謂死刑犯也有放歌的一天,說的就是我啊就是我!”

筷子搛起一只鰻魚手握,她殷殷遞至陶陶跟前。“快吃快吃!這幾天我們一定要吃好睡好。我要保持最佳狀態出席庭審,你呢,則負責去壯慫人膽兒!等到這一切結束了,如果我沒被收監,你還得繼續陪我練揚琴,還要帶我去參加誦詩會。我要聽你念上午沒寫完的新詩,還要聽你念大前年你送給我的那首‘致小妹’。”

她笑得如此歡暢。他卻瞬間湧起淚意,幹涸十幾載的眼眶一朝有淚,那熱辣痛意直激得他身子都在戰栗。然而她都沒有哭,他又有什麽理由哭?故而瞬間淚意瞬間逼退,他只對她說了句,“好,到時給妳念‘致小妹二’,我去年在那不勒斯寫的……”

驚喜的笑尚未漾上沈一一嘴角,日料餐廳門口快速走進一人,是裴炯那個俏皮短發小秘書,隔老遠即用氣聲喊她“沈小姐——”。沈一一回頭,剛欲客套回應,小秘書身後又閃出一高大身影,西裝革履俊逸非凡,不是裴炯又是誰?

☆、這次不裝白蓮花了嗎

沈一一長到二十二歲,從來沒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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